非遗寻访海派面塑街头面人走入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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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面塑又叫江米人,俗称“捏面人”,早在汉代就已有文字记载。清末,上海民间流行起了用面粉捏成色彩鲜艳的物品作为供果,具有海派风格的上海面塑最初就是从这种手捏花色糕点“面花”演化而来,已有百余年历史。

面塑艺术家赵阔明(年——年)是中国面塑艺术的代表人物,也是非遗海派面塑的创始人,他结合了南北面塑的特点,将传统的面塑发展成了具有雕和塑共性的海派民间艺术。

赵阔明最年轻的弟子陈瑜如今也已经73岁了,是最后两位坚守在面塑制作和教学一线的二代传承人之一。在近日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她回忆了老师赵阔明,也谈及了年味里的面塑技艺及当下技艺传承的迫切性。

赵阔明出生贫苦,在北方学艺,后又举家搬迁到上海,在走街串巷和城隍庙摆摊的过程中,逐渐融合了南北面塑的特点,将传统的面塑发展成了具有雕和塑共性的海派民间艺术。

赵阔明

赵阔明面塑作品《二进宫》他擅长表现戏曲人物、少数民族和民间传说的面塑题材,所捏人物神形兼备,生动传神。他留在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的面塑作品不多了,有《二进宫》、《林冲》、《寿星童子》等。他喜爱京剧,曾经跑京剧龙套的经历和带着面粉团材料边看戏边捏的勤奋给他打下扎实的造型基础。赵阔明一生带过7个徒弟,其中年龄最大的已经80多岁,年龄最小的也有73岁,作为非遗海派面塑第二代传承人还在研究所从事面塑制作和教学工作的仅2位。陈瑜便是其中之一。

赵阔明给学生演示捏面人澎湃新闻记者在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见到这位73岁的海派面塑传承人。她满头银发,娇小的身姿,皮肤白皙,讲起话来慢条斯理,一看便是典型的南方老太太。陈瑜老师擅长民间人物,是她第一个创制出悬空飞舞的飞天面塑形象,而她手中的面塑杨柳青年画人物也是个个娇俏可爱,仿佛年画中走出的小人儿,呈现出一派喜庆祥和的氛围。73岁已经是当下最年轻的二代传承人,陈瑜也意识到这项技艺传承的迫切性,她说她现在的目标是带好学生,留下些作品。

海派面塑第二代传人陈瑜(中)

陈瑜面塑作品《穆桂英》80后海派面塑第三代传人——上海工艺美术师汤健正是陈瑜的学生。她在工艺美术研究所从事面塑已经9年。她是美术科班出身,不仅很好继承了海派面塑传统,而且拓宽面塑的表现题材和风格,为这项传统技艺注入革新的活力。比如她对名人画作的再创作,以中国唐代名画《捣练图》为蓝本创作了面塑《捣练图》,以名画为灵感创作《唐风人俑》,也在面塑中融入了她对当代城市文化生活的思考,创作了《花与梦系列》以及一些卡通人物形象。

海派面塑第三代传人汤健

汤健面塑作品《捣练图》谈及这项传统手工艺当下的发展现状,陈瑜老师忧心忡忡。人们对面塑艺术的了解停留在街头艺术层面,认为其难登大雅之堂的偏见一直存在,年轻人也大多不愿意从事这项技艺,使得传统技艺也出现断层等问题。“我希望这一历经了一千七百年之久的民间艺术后继有人,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或下一代手中消亡。”陈瑜说。

以下为澎湃新闻对海派面塑第二代市级传承人陈瑜的专访

他“生为面人,死为面人”

澎湃新闻:能否介绍下你的老师赵阔明的学艺经历?

陈瑜:我的老师赵阔明是满族,北京人。他的出身非常苦,父母过世比较早。他非常喜欢“捏面人”,千方百计去找老师学习,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老师,可惜学了没多久,老师就病故了。安顿好老师的后事,他转而又到天津去学艺。第二位教他的老师是天津很有名气的面塑师傅,他看中我老师的朴实,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因为这样的渊源,老师学艺更专心奋发了。他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面塑”艺术。

出师后老师又回到北京,在北京捏了很长一段时间面人后,就举家搬迁来上海了。刚到上海,他住在新闸路,每天挑着面人担子走街串巷,后来就在城隍庙固定下来,在那里捏面人。那时刚解放不久,老师遇到一个机会,上海国际妇婴保健院的老院长找老师做一套无痛分娩的模型,院长教给他用什么防腐剂,老师通过这个机会,自己钻研,后来创制了不裂、不霉、不蛀的面塑,他也终于可以称自己的面人为第一个“化学面人”。

赵阔明演示捏面人所以他的根底是一点一点填扎实的,最后做到在全国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他的面人神形兼备,没人能学得下,因为他不单单捏出形,更主要是神似。我们做了40多年,都做不到老师的那种神似。澎湃新闻:赵老师尤其擅长戏曲人物,他并非艺术科班出身,他的造型功底来源于哪里?

陈瑜:老师的艺术造型功底来源于他的生活,源于他的爱好。他喜欢唱京剧,还跑过京剧龙套。他那时候生活很艰苦,在天桥摆摊子,正好有京剧剧场,但是要买票,他就在外面看看,售票的人熟悉他了,开场后就放他进去坐在后面看,日子久了,他也去跑龙套。他看京剧或跑龙套的时候,就把面粉团这些材料带进去,边看着边捏,像画速写一样。所以他的面塑越来越精是出于他的勤奋,这些东西是我们模仿不了的。

老师完全是根据他对戏曲人物的理解来塑造作品。他的作品看上去是北方的粗犷,但你仔细看又会发现有着南方的细腻,他在城隍庙摆摊的过程当中,就已经在融合南北方的这种技艺了。

面塑在古代最初是插在寿桃糕上,是“扦插”式的,是以“花馍”形式出现的。是我老师第一个将这种形式改变成了可供“案设”站立的艺术品了。创制了更复杂、场面更大的面塑,把面塑艺术升华了。

赵阔明面塑作品《林冲夜奔》澎湃新闻:赵老师后来是怎么进入工艺美术馆研究所的?陈瑜:年,上海市政府把街头最出色的艺人汇聚在一起,由上海市人民政府拨款成立了上海市工艺美术研究室,老师担任了上海市工艺美术研究室的副主任。当时他除了元的月薪,还担任过二届人民代表,加入了农工民主党的领导班子。所以他真的是全心全意待在这里。

赵老师进入研究所之后,主要的任务是把面塑技艺保存、研究和传承下来。他带了好几个学生,包括他的大女儿、小女儿,他在这里一共带了5个学生,我和小容(容淑芝非物质文化遗产海派面塑项目市级传承人,师承赵阔明)是后来加进来的,他总共就带了7个学生。

我们一直有一个感慨,他真的是“生为面人,死为面人”。老师是个懂感恩的人,在研究所从年一直工作到年,因病住院的当天还在创作。他为面塑事业的传承和发展贡献了一生。

“开创了面塑人物悬空飞舞的表现形式”

澎湃新闻:你是怎么开始跟赵老师学面塑的?

陈瑜:年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成立时,赵老师已经是副主任,被邀请去少年宫上课。我跟小荣是从初一到高一,跟着赵老师在少年宫学了三年,然后“文革”开始了,我们插队落户出去了,我年到云南插队落户,年等我再回到上海的时候,已经30多岁了,我的老师年就过世了。

我跟赵老师学习最多三年半,但是基础的技法老师当时是认认真真教了,我们也认认真真学了。以后的发展就靠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爱这门技艺。

海派面塑第二代传人陈瑜澎湃新闻:你还记得赵老师当时上课的细节么,对老师哪些话你印象特别深刻。陈瑜:他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苦与甜。告诉我们他穷苦的过去和党的恩情。他给我们讲过一句话,我真的记一辈子,老师跟我说他做面人,是爱出来的,因为喜欢,也是饿出来的,为了生存。那时候听了我们很震撼,因为我们当时才12、13岁,生活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

他对我们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要求很严格,一个步骤学不好,他就不给你做,要求你重新来。我们做的不好,他会说,“闺女啊”,然后一句话、一个动作,我们就明白了。还有眉毛、鼻子比例,他会说给我们听,他说得很形象,我们马上就记得了。比如讲一个小孩的脸,上面一半做眉毛,眼睛,下面一半做鼻子,再一半做嘴。他把自己的理解,用通俗的语言全部教给你,没什么大道理。

澎湃新闻:你对面塑技艺的喜欢源自于什么?

陈瑜:我跟小容两个人在读书的时候就喜欢画画,星期天休息,我们两个人经常会从静安寺一直步行到友谊商店,赵老师在那里演示,一个星期去一次,要有侨汇券的人才能进去。后来听说少年宫有教面塑,我们就去报名了。这其中还有一个缘源,那时候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老师,对我非常好,时常领我去看他们的画师,让他们指点我什么地方画的不对。他说过一句话,“女孩子还是搞工艺美术好”,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工艺美术”这个词,自此以后就一直跟工艺美术结缘,说句老实话,我最初的理想是想当个医生,所以一直想考大学。但是因上山下乡,我无缘考大学,最后没想到老师教我的这一手本领决定了后来的人生。

《反弹琵琶飞天》陈瑜澎湃新闻:你是非遗海派面塑项目第二代市级传承人,你创作哪些作品?你的飞天开创了面塑人物悬空飞舞的表现形式,能具体讲讲怎么会想到创作飞天题材么?陈瑜:我比较擅长戏剧人物的创作,在卡通人物、民俗人物的创作方面也有一些新意,创制了飞天面塑人物悬空飞舞的表现形式和露珠、立体花卉的表现技法。

我的面塑作品有《穆桂英》、《白蛇》、《杨柳青年画人物》、《清净》、《天女散花》、《和合》、《霸王别姬》、《鬼子母神》、《采莲图》、《笙乐飞天》、《反弹琵琶飞天》等。其中《穆桂英》得过工艺美术全国展览会的银奖,《笙乐飞天》和《清净》获得工艺美术全国展览会铜奖。

陈瑜面塑作品《霸王别姬》

陈瑜面塑作品《白蛇》飞天形象很难做,一般做一个飞天需要一个多月,之前基本上没有人直接用面粉成功做出飞天的形象。因为一根棍子是直的,它无法支撑悬天飞舞的飞天形象,做《笙乐飞天》时我想出来,用一根棍子做一部分,旁边再插一根棍子,做一半,接下来再插一个棍子,用三根棍子弯成U字型支撑一个飞天。等飞天人物的内胆做好后,再一点点给它装饰,添加衣服、配饰。

陈瑜面塑作品《笙乐飞天》

陈瑜面塑作品《清净》大家总是记牢我的杨柳青年画人物,因为我喜欢杨柳青年画,就以“连年有余”、“福寿三多”、“凤凰来仪”、“花开富贵”、“莲生贵子”等传统题材创作了《杨柳青年画人物》,表达自古以来中国普通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陈瑜面塑作品,杨柳青年画人物澎湃新闻:面塑的基本步骤有哪些?陈瑜:第一个就是开像,做脸;然后做内胆形体,用本色先把它的形体、动势刻画出来,然后给它一层层添衣服,添配饰。

面人最关键的是一定要以面粉做原料,纯手工制作,不然不算面人。衣服上的配饰、花纹全部要用面粉一点点往上粘,不能画。

陈瑜面塑作品《鬼子母神》“不能让这项技艺在我们这一代手中消亡”澎湃新闻:海派面塑在发展过程中有遇到什么困境么?

陈瑜:在改革开放后,我们曾走过一些弯路,那时候为了出口创汇,我们一度变成简单的生产工具,那10余年间,我们拼命的做,为了销售,没有沉下心来搞创作,自己的技艺就有一点停滞了。到年萨斯以后销售就不大好了。年以后,我们工艺美术研究所来了新所长,他要求我们做精品,要把好的东西留下来,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又开始步入正规,因为你要做精品,必须要动脑筋,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

澎湃新闻:海派面塑现在的发展和传承状况怎么样?

陈瑜:海派面塑市级第二代传承人有5位,年纪最大的80多岁,退休了,剩下我们两个最年轻的也73岁了。现在在工艺美术研究所从事海派面塑的一共就4个人,其中第二代市级非遗传承人2位,都已经70多岁了,我们又带了3个徒弟,第三代市级传承人现在还没有宣布,因为有一个原则,要从事这项技艺10年以上。

张敏珠面塑作品《牧童》澎湃新闻:对于这项技艺将来的发展,您有什么建议么?陈瑜:我现在的任务,一是带好学生,还有是留一些作品下来。对面塑技艺这个行业来讲,我也是尽了我的力,教了两个学生,其中一个是汤健,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8年,其中有3年是跟我学习的。她是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硕士毕业,专业方向是花鸟。因为她是美术专业科班出身,绘画基础比较好,学起来就比较容易。还有个小徒弟,我对她要求很严,我对她说“赶快学,我的時间不多了,多学一点是一点。你今后也要担起传承的担子的,任重道远啊!”

汤健面塑作品《喜迎春》散文家秦牧在他的《艺海拾贝》这本书中说“捏面人的、耍猴戏的,走江湖的一直以来人们对面塑艺术的了解都停留在街头艺术层面,认为它难登大雅之堂,年轻人也大多不愿意从事这项技艺,也出现传承断层等问题。就像我的一位日本艺术家朋友说的,面塑艺术扎根于中国文化的沃土中,它是来自于民间的艺术。它是中国人精神的像征、思想的表现,它是可以代表民族的。我认为越是有民族性,越有它的世界性。我希望这一历经了一千七百年之久的民间艺术后继有人,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或下一代手中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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